立燈六行

誰把立燈晾在樹群間
等待光的呼吸升起
鹿角躺在蕈群中舒展
夜色鋪開冗長的敘事
一不小心森林傾倒
慢慢剝開了橘黃的睡眠

Tonik

Tonik今天試圖回到他的老家，一個總是瀰漫著
陽光味道的小村子。而這樣的香味對他來說
卻彷彿是一包未曾拆封的陌生風景
Tonik已經習慣了中午鬧鐘響起的酸軟味道，以及
游泳池的消毒水氣，他每天固定游泳一個小時
以青蛙的姿態，或者貓的嗅覺前進，前進，再前進
把一整天流過的汗集中在心窩長期存放
Tonik不容易覺得冷，這讓今天試圖回老家的他
更對這個連冬天都瀰漫著陽光味道的小村子隱藏在
綠色視野後面的不安感到無助

於是Tonik決定打一通電話，但不知道要打給誰
他只知道透過交談，稍稍可以減輕
彷彿無期徒刑般的不適感，Tonik的朋友很少，
更不曾談過戀愛，言語的氣味對他來說就像是日常生活
的三餐，不吃不至於餓死，但真的饑腸轆轆時
連機車廢氣聞起來都是那麼地美味可口
但是Tonik今天不願意不經過選擇，所以他開始用心聽
想用深入的聆聽來化解類似鼻塞狀態的尷尬
像是兒時趴在鐵軌上聽火車進站似的，
Tonik把手機放在耳邊，等待待機狀態中任何一點聲響
這個陽光的下午沒有人打來，只剩下老家的樹葉
由綠轉黃的旋律，以及白雲從天空飄過的聲音
終於Tonik不再期待，並微微顯露出睡意

夢裡Tonik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感受小時候那件被子
略帶衣櫥味的花色，細碎的花布上印著紅色的牡丹花
和橘色的鳥鳴聲，Tonik仍然記得每天早晨，祖母
喚醒他的溫柔白色嗓音，以及父母親載著他上學的
灰色引擎聲。聽說牡丹花又叫富貴花，花形華麗
Tonik曾經想在城市中種上一朵，但他只能種仙人掌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而仙人掌總是在陽台上
反射空氣中冷漠的黑色，Tonik並不太在意這些
因為他知道，仙人掌其實有一顆溫暖而脆弱的粉紅色內心
他們用極小的感官碰觸這個泛黃的人生，然後在體內
默默包覆著水份，直到直到
哪一天世界再也受不了渴，他們就會傾身予以灌溉

Tonik仍然在老家，他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城市裡
又下起了連綿的細雨，軟趴趴的雨勢打在
粗糙的公寓屋頂上，他開始想起家中的那把傘
Tonik已經好久沒有撐開傘走在路上，他習慣淋雨
然後在深夜一段不算長的距離中慢跑，平滑的跑鞋踩踏在
具有顆粒感的路面，對此Tonik感到平靜
慢跑並不為了健康，而是一種來回往覆的儀式
像是用手指捏破一個個塑膠氣泡布上的孔洞
Tonik的人生因此有了安全感，每戳破一個氣泡
的「啵」聲，就像是一首歌的節奏，Tonik邊跑邊哼著歌
啵啵作響的換氣頻率惹他發噱，Tonik藉此證明自己
的幽默，然後大笑，笑聲像一塊具有彈性的海綿
吸飽了雨水，再「噗嗤」地擠出來
乾扁扁的海綿被掛在牆上，等待明日理所當然的
軟趴趴細雨，然後再啵啵作響，然後再噗嗤地擠出來

把灰塵掃進垃圾桶後，Tonik決定離開這個總是瀰漫著
陽光味道的老家，甚至，他不確定自己
是否真的回過老家，又甚至，他不確定自己
回到的究竟是老家，還是夢裡的老家
但老家總是溫暖的，充滿寒意的是外頭那個世界
Tonik拿出盒子裡的最後一根香菸，慢慢地點燃
慢慢地抽著，然後用盡生命中最奮不顧身的遲疑
把香菸彈熄，Tonik不知道返回城市的路程
是否會遇上塞車，但他知道
只要老家還在，只要城市還閃爍著三色的紅綠燈
他的臍帶就不會被剪斷，哪怕他還沒有出生
哪怕他會在哪個旅途上悄悄地墜地．．．

因為Tonik很清楚，路程中有沒有休息並不重要
世界有沒有多餘的嬰兒床位，並不重要

夜景

遠方燈火在水面上微醺
貓仍然清醒
電流爬過山脈和港邊
短暫駐足人煙喧鬧的碼頭
喇叭接觸不良
聲頻在輕慢的旋律底下鼓噪
夜景緩緩打顫
月光短路閃爍
誰還記得河的對岸有沒有歌
寂靜或者脈搏
請給我一把鏽蝕的刀
笨拙地割下山和天空的稜線

然後就把夜景的剪影貼在牆上
然後就把茶包泡進河裡
迷迭香替睏頓的小鎮提神
茶葉飄動成魚
吐出的煙霧化為雲朵
蠟燭滴下熱雨
房間是一片星空
四公里後某個逃犯的隱暱所
五光年外一位哲學家的烏托邦

今晚我在夜空中
風和風景浸泡腳下
饑餓象徵微寒
不屬於飛行和做夢的定義
在這個連空氣都熟睡的凌晨時分
上帝忘了一步棋
打開窗讓血液暢通
城市在冰冷的牆上發抖
洋流在海面下溫暖流動

周末

這個周末沒人在家
於是出門騎車
下坡路左側，瞬間的風景片段
就這樣一路滑行到了城市
逆風吹過耳邊的旋律
陽光鬆軟，山稜癱睡
鋪平皺巴巴的海洋
在堤岸邊唱首輕快的歌

這個周末沒人在家
零碎的故事在各自的遠方
乘著火車，或者喝著下午茶
不小心打破了玻璃杯
聽見時間清脆地散落一地
坐在光的邊際
勉為其難吞起口水

這個周末沒人在家
決定翻開字典
模仿一齣大團圓的喜劇
並交換電話裡的訊息
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
標點符號在空中跳舞
暗暗寫下令人期待的子句

這個周末終於有友人經過
終於詩允許出現「我們」
我們擁抱，我們聚餐
我們忘記這個周末沒人在家
沒有瞬間的風景，沒有零碎的故事
這個忘記我們的周末
沒有人忘記台詞

沒人在家的這個周末
咖啡已經喝盡
買單，發車，然後戴上安全帽
這個周末眼神晴朗
我猜我應該不用再續一杯

機車人生

<機車人生>
數位影像輸出，五張
2009

『首先，要下定強烈的決心 - 人都要自己活下去！然後，如果有人要跟你在一起的話，要打從心底感謝對方，然後一起生活。注意，下定好的決心絕不能捨棄，要把那份決心一直放在心裡，雖然卑鄙，但我只能這麼做。』(古谷實，機車人生)                                              
機車在城市裡有別於大眾運輸和汽車的移動性，明顯標示出了只屬於機車騎士的生活場域。透過諧擬的手法轉化「人」的意象成為物件，當這些日常場景，被置入一個以行為 介入、刻意且粗糙的模擬意象時，人與物件的關係開始產生模糊，而這些特定的場景對創作者而言，某些部份也暗喻了創作者自身所依賴的生活風景片段，用一種雖為逃避但仍然在場的方式留下痕跡，無法離去。 

他的台詞

聚光燈失焦
一時間
所有人都成了眼瞎的主角

「請給我一杯水。」
「個體差異和宇宙平衡。」
「抽隻菸吧！」

（跳舞）

「哈哈。」
「我們是脆弱的。」

（背向舞台，畫畫）

「有人可以解釋一下嗎？」
「理想國。」
「幽默感。」
「以及寧靜。」

（大叫，然後向左方跑，斯文地跌倒）

「你們好吵。」
「請給我一杯水。」
「嗯。」

燈暗
所有人下台一鞠躬
貴賓坐在貴賓席
水還是在水杯裡

重感冒

【一】
下午床腳酸軟
靈魂在昏睡

【二】
說好過了夏天
就不再閱讀言情小說

【三】
陣雨傾倒在身體
腦內依舊雷聲隆隆

【四】
貓在換季發情
喉嚨的痰如巨浪
需要一番徹底結紮

【五】
試圖複習最舒服的打噴嚏姿勢
張開傘邀請病毒一起微笑

【六】
咳嗽咳出喉結
鼻涕擤掉白日夢
開始用最細膩的嗓音說故事

【七】
外套包裹著鋒面
寄一封平信
治癒這個迷幻的季節

循環狀態

每回夏秋之刻返家總要遇上幾個颱風
天使睡過了頭，光消失在髮際
雨聲如泣如訴哼著並不真的那麼悲傷的藍調歌謠
眉頭淋濕皺成Am，重覆一遍又一遍的旋律
風無止盡迴圈在兩個遙遠的所在
閉上眼睡過漫長的車程，心臟噗通撲通地旋轉
我們永遠也猜不準醒來的心是正面還是反面
只好再投入一個過份誇大的情緒
確認後方沒有人排隊，等待上帝找零

颱風預料之中產生了災情
在平原和山谷間淹大水，吹房舍
今年已經搞砸了一個父親節
現在低氣壓又壓扁了早該出現的滿月
烤肉行程不變，我們無意識地放著煙火
今晚天空沒有仙女，只有仙女棒
火藥點燃的瞬間就預定了她的衰老
沒關係，我們還有一整包沖天炮

這一個世紀啊已經過了十分之一
小時代，微政治，軟觀點，弱風格
我們反覆轉動著電視頻道
有誰是真的入世，碰觸這個發酒瘋的世界
每回夏秋之刻離家總要遇上幾個颱風
刷牙洗臉，沐浴更衣
洗好的衣服在這個季節老是乾不透
努力忍住不抽菸，然後抓一把陽光塞進背包裡
閉上眼睡過漫長的車程
高速公路標記一首長詩，客運在雨中行吟